薛涌:中国泡沫

2007年,中国创造一美元的增长,需要一美元的债务。如今创造一美元的增长需要三美元的债务。出口和制造业放缓,热钱流进房地产市场,中国银行的贷款,有三分之一给了房地产,贷款的抵押也是房地产。这和2007年的美国几乎如出一辙。

中国的经济是个大泡沫吗?这个泡沫即将崩解吗?这一老问题,最近又一次引起世界的关注。

  首先,中国在领导层变更之际,把2012年的增长目标定为7.5%,“保八”的调子不再,两位数高增长的时代已经结束。今年春节刚过,发达国家的进口商们都紧张地盯着中国民工的返城率,随着劳动力供应的短缺,越来越多的中国民工过完年不再回城。“中国制造”这个巨无霸,已经出现供货危机。富士康据称将从中国逐渐撤离,西方各进口商纷纷想着退路。

 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最近播出中国房地产市场特辑,聚焦点就是房市泡沫。SOHO中国首席执行官张欣坦然承认,住宅市场已经饱和;万科主席王石则称泡沫崩解将是一个“灾难”。

  究竟中国有无泡沫?泡沫是否会崩解?一切的一切,要看房市。

  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最近发表微博和其妻张欣唱和,称中国人均住房面积达到35平米,早已摆脱了人均7平米的时代,况且还有大量的囤积,房子肯定是不缺的。目前中国人口约13.5亿,到2030年最多到13.9亿,基本停止了增长,而且再往后就开始下跌,到2050年很可能跌破13亿。不时出现在媒体上的“鬼城”,恐怕是永无填满的指望。房市之跌,从长时段看几乎是不可逆转的潮流。

  而中国的经济,恰恰比美国经济更依赖房市。最近《华尔街日报》在对两本有关中国银行和房市的专著所发表的书评中指出,过去十五年,中国的城市化是靠着奇妙的土地财政支持。本来不能贷款的地方政府,通过自己控制的基础建设公司借贷,以土地为抵押。基础设施的建设刺激了城市化进程,导致地皮日益昂贵,增加了地方政府出售土地的收入,使之可以轻而易举地还贷。

  这个雪球越滚越大,欲罢不能。地方政府从卖地中的收益,竟占据了国内生产总值(GDP)的7%,乃至没有一个职业运动队的小城,居然建起奥林匹克运动场,没有人住的地方,建起一群群高层森林。这番景象,让2007年美国的房地产泡沫相形见绌。

中国私债占GDP比率五年来大增

《华尔街日报》在另一篇摩根银行分析家撰文的文章中指出,中国面临着自己的“债务炸弹”。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,中国政府抛出了价值5000亿美元的刺激经济计划,使投资占GDP的比重从43%上升到48%。自2007年以来,年度贷款额增加了四倍,目前已达到2.75万亿美元。中国的公私总债务额达到GDP的200%。其中的私债,包含着大量的变相政府债务,这包括地方政府通过自己拥有的企业的借贷。

  根据国际清算银行(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)的指标,私债在GDP中所占比率的增长速度比过去十年快6%,就可视为危险的财政信号,而中国已经快了12%。再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指标,私债增长高于经济增长的状况持续三到五年,就是财政警报。而中国自2008年至今,私债占GDP的比率一口气从50%上涨到180%。这一增长,和美国、日本当年财政危机前的幅度非常相似。

  那些“中国例外”论者认为,中国持有3万亿美元以上的外汇储备,而金融危机往往从外债危机开始。但经济学家对79个主要金融危机的研究表明,那些很少有外债、依赖国内储蓄的国家,并不比那些欠外债的国家更能幸免于难。日本就是个很好的例子。

  我们不妨再换个角度看。2007年,中国创造一美元的增长,需要一美元的债务。如今创造一美元的增长需要三美元的债务。出口和制造业放缓,热钱流进房地产市场,中国银行的贷款,有三分之一给了房地产,贷款的抵押也是房地产。这和2007年的美国几乎如出一辙。在过去十年,中国的消费年增长率为8%,其实比经济起飞时代的日本还快。但是,因为投资在GDP比例的增长更快,消费在GDP中所占的份额反而缩小了。

  中国有着被巨额外汇储备武装起来的强力政府,靠行政命令指挥经济“软着陆”当然有相当大的可能。但是,中国泡沫即使不会即刻崩解,“慢撒气”的命运是逃不过的。接下来的,是缓慢的增长,甚至可能出现负增长,很像失去两个十年的日本。“中国模式”发展到今天,政府的神通已经发挥到极致,增长越来越依赖各种各样的放贷、投资。而投资的效率则越来越低。

  几年前一美元投资能刺激出一美元的增长,现在要三美元投资才能挤出一美元增长,日后一美元的增长可能就要五美元、六美元…… 这怎么可能持续?更不用说,这些投资,几乎全靠虚高的房地产作为抵押。中国还盖得起多少座鬼城呢?

  与此相对的是,3月5日华尔街道琼斯以将近126点突破2007年的历史记录,也就是说,道琼斯经历了金融危机后已经尽收失地。当然,股市不代表经济,但毕竟股市是经济的一个超前指向。目前美国虽然危机重重,但制造业复兴势头正劲,“外包”潮正在被“内包”潮替代,能源正在走向独立,甚至可能成为能源出口国。

  几年前,我曾撰文称美国被低估,中国被高估,并写了《中国要为衰落做准备》一书。但大陆出版界没人敢出,最终拖了三年,才以《薛涌看中国》之名问世。如今看来,不居安思危,就可能大难临头。未来几年,很可能是中国由盛转衰的拐点。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格局,恐怕也将需要重新考量。

作者是美国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副教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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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Responses to 薛涌:中国泡沫

  1. shaokunlun说道:

    也转一篇黑中国的。 这个薛涌,薛蟠一样的人物,凡事站在美国的立场上评论中国,譬如朝鲜问题,譬如钓鱼岛问题,大放厥词。转之以待批判。简单的问题,中国三万亿美元的外汇怎么来的?强大的制造业赚回来的!跟房地产有关系吗?制造业占了中国经济半壁江山。房地产属于内需的一部分,政府调控,已经不遗余力。说有泡沫,未尝不可。说神马中国盛极而衰…美国衰极而盛…看历史要看百年千年,三几年就下这样的结论, 还真亏他是历史副叫兽!

  2. shaokunlun说道:

    薛涌:中国人的新加坡情结

    观点碰撞

      纪赟教授在《联合早报》发表《被中国一再误读的新加坡》,感叹普通中国人误把新加坡人当中国人,知识界对新加坡的了解也是隔靴搔痒:如2010年蔡定剑的《新加坡模式不值得中国借鉴》、2011年杨恒均的《新加坡模式为什么难以为继?》、同年信力建的《李光耀和他的新加坡模式》,而最近吴敬琏又有《中国不能走新加坡威权主义》。

      恕我直言,这些学者大多以过去的经验或传信为依据,而没有对新加坡现实政治的深入了解。新加坡模式是否适合中国姑且不谈,但认为新加坡是威权主义和一党制,则是巨大的误解。

      凑巧的是,吴敬琏那篇《中国不能走新加坡威权主义》的文章在微博中被广为转发,我也曾凑热闹,并加了句评语质问:“中国什么时候走过新加坡模式?”在我看来,新加坡模式不是想走就可以走的,况且讲“不能走新加坡模式”的人,往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新加坡模式。

      作为在美国教书的大陆人,我从来没有来过新加坡,对新加坡缺乏了解。新加坡是否是威权主义和一党制,我自然没有发言权。不过,我对大陆知识分子为什么对新加坡充满误解,也许能够提供一点自己的观察。

      这学期我教一门“当代中国”,傅高义的《邓小平传》正好是教材。其中讲到1978年邓小平访问东南亚时和李光耀的交往。当时邓小平已经决定打越南,东南亚之旅的一个重要使命,是向这些国家说明越南的威胁,希望大家站在中国一边。但是,中国当时还奉行着毛泽东时代的外交路线,在全球推动共产主义革命,一直积极支持东南亚国家共产党游击队的活动,甚至高音喇叭还在边界那里不停地进行红色宣传。

      此事最后还是李光耀向邓小平摊牌:你们不能一方面支持颠覆东南亚国家的活动,一方面又要求这些国家和你们做朋友。邓小平当即问:“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?”此事给李光耀印象深刻,难以置信一个大国的领袖能如此虚心果决、向自己这么一个小地方的政治领袖讨教。此行促使邓小平改变了既往对东南亚共产党的政策。与此同时,邓小平重申中国政府对当地华侨的态度:鼓励他们成为所在国公民,拒绝双重国籍,欢迎他们作为外商回乡参与建设。结果,刺激中国经济起飞的第一笔外资,就是来自于海外华人(包括港台)。

      不过,此行让邓小平最开眼的,还是新加坡。早年邓小平赴法勤工俭学时路过新加坡,对于新加坡的落后印象深刻。而1978年摆在他眼前的新加坡,则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的国家。邓小平因此对李光耀由衷敬佩,日后李光耀也成为中国的上宾。这种敬意是双向的。李光耀自称最佩服三位政治家:丘吉尔、戴高乐、邓小平。其中以邓小平为最。

    从新加坡模式热到新加坡能提供什么模式
    众所周知,中国的改革,是邓小平一手自上而下推动的。所谓知识分子的思想,潜移默化还是受邓小平的左右。就这样,中国一时间有了新加坡模式热。再具体而言,这种新加坡模式热有两个分支。一个是所谓“新权威主义”,一个是“新儒家”。所谓“新权威主义”,旨在探讨通过集权的方式推动市场经济改革的可能性。许多大陆知识分子认为新加坡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范。“新儒家热”则主要是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在大陆一手推动的。
      最初阶段的传播主要还是通过我对杜维明的系列长篇访谈。杜维明反复谈及自己在新加坡的工作。他的理论也非常简洁:韦伯说新教伦理刺激出资本主义精神,其实看看日本和东亚四小龙,儒家伦理同样具有新教伦理式的功效。由此,大陆知识分子有了一种想当然的印象:新加坡是以儒家伦理为根基的国家。

      不管是在“新权威主义”思潮中也好,还是在“新儒家”中也好,中国人谈起新加坡,并非对新加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,也全不愿费力对新加坡进行具体的了解。在中国几乎见不到对新加坡的任何研究。大家想的,还是中国自己的那些问题:能否通过集权推动改革?中国的儒家传统中有无现代化的因素?

      如今,中国的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。在缺乏政治改革条件下的经济改革,问题越来越多。新权威主义模式受到质疑。于是出现了纪赟教授列举的那一系列文章,似乎大家都在反新加坡模式。其实,这里的底牌全然不是新加坡。比如,当有人大呼“新加坡模式为什么难以为继”时,恐怕是因为他觉得中国模式有些过不下去了。至于新加坡在国家竞争力的排名中节节上升、最近连续四年位居世界前三,反倒似乎是个不相关的事实。

      说这些,并非想为这些中国知识分子辩护,而是希望凸显他们的狭隘。中国人有着普遍的大国心态,在经济贫弱时还知道收敛,如今成为国内生产总值(GDP)的世界老二则信心爆棚,骨子里只把美国放在眼里,连日本都是“小日本”,哪里还有闲工夫关心新加坡这么一个“小城市”?

      我曾提出中国的住房问题应该参考一下新加坡的组屋,立即被网上的口水淹没:新加坡那么个小地方,怎么可能为中国提供模式?其实看看世界史就知道,推动现代化的一些最基本的制度,大多是在佛罗伦萨、威尼斯、阿姆斯特丹这类“小地方”创生的。最后的崛起大国,无不从中受益。难道大英帝国的崛起,不是得益于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场对伦敦乃至英国的财政改造吗?连在“光荣革命”中攫得英王王冠奥伦治亲王,都算是位荷兰人。

      新加坡在1959年时人均GDP只有400美元,如今按购买力计算的人均GDP则达6万美元,比美国都高,而且社会稳定。中国是GDP的世界老二,新加坡是国家竞争力的世界老二。中国怎么可以不把新加坡放在眼里?

      在我这个不了解新加坡的人眼里,新加坡给我的一个最大惶惑,恐怕集中在李光耀身上。许多中国人想当然地把李光耀视为中国人。殊不知,懂几国语言的李光耀,在1955年参加立法议会选举时还被对手攻击不会中文读写、没有能力代表华人选民。1978年与邓小平会面时,一来因为中文不够流利,二来要表明自己并非中国人,他只讲英语,通过翻译与邓小平沟通。

      我在美国见过许多四五十岁的马来西亚华人,大家都讲很地道的中文,很守老派中国人的规矩,让我对南洋华人社会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之精心暗暗吃惊。相比之下,相当于他们父辈的李光耀,至少早年的中文还是相当生疏的,想必他是个相当西化的人吧?如果看他的传记,他的成长期几乎完全被英语教育所塑造的,学养恐怕更多地来自英国普通法的传统。新加坡的许多成就,恐怕也是来自英国法治的传统。这些恰恰是中国人非常陌生的东西。连对新加坡倾心的邓小平,恐怕也没有碰到皮毛。

      大国心态的危险,在于永远是以己度人,以自己的思想框架解读新东西。这样,新东西马上就变成了旧东西。所以,新加坡模式虽然在中国曾经热闹一时,却没有带动对新加坡的研究,也没有激发人们对这个以法治著称的城市国家的司法传统的兴趣。大家感兴趣的,还是“新权威主义”、“新儒家”,其实是在那里自言自语。这也难怪,当今中国知识界比起80年代来虽然享有巨大的资讯优势,但在思想上几乎没有任何进步。他们对外面世界的无知,并不仅仅限于新加坡。

    • shaokunlun说道:

      这个薛蟠, 还真敢大放厥词:

      “作为在美国教书的大陆人,我从来没有来过新加坡,对新加坡缺乏了解。新加坡是否是威权主义和一党制,我自然没有发言权。不过,我对大陆知识分子为什么对新加坡充满误解,也许能够提供一点自己的观察。”

      “也难怪,当今中国知识界比起80年代来虽然享有巨大的资讯优势,但在思想上几乎没有任何进步。他们对外面世界的无知,并不仅仅限于新加坡。”

      一句话打翻中国知识界一船人!难怪叫兽都是副的,也只好骗骗美国人罢了。

      注:美国萨福克大学,“著名私立大学”,排名估计三四百名以外。
      http://baike.baidu.com/view/9645249.ht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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